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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常说:野生胡杨树,一千年不死,一千年不倒,一千年不朽——古维吾尔语

  几乎所有见诸于文字的表述中,都将这里称作“死亡之海”。沙漠腹地的克里雅人,却执拗地以此为故乡,他们把这里称作原来居住的地方。

  这种古老的故乡情结,最早很可能与这些胡杨树有关。若许多年后,好景不在,失去了故乡的克里雅人,一定是世界上最为悲伤的族群;如同秀色尽去、满目斑痕的胡杨树。

  望着大漠荒原,让人遐想万端。树木已被伐尽,荒原正处在退化的某一过程中。我注意到地面的车辙,已远不是农人和牧民擅用的牛车或小毛驴车的轮迹,而是地道的季节轮痕。拖拉机、汽车都在频频进入荒漠,这意味着什么呢?不能不让人觉其无限恐怖!

  走一路,寻索一路,每有胡杨树,我必仔细浏览,驻足长久,如急于兑现一个久远的梦。每每在一株或一片胡杨前伫立,不知道我何以会有那么深的怜惜。

  仅在二百年前后,发源于塔克拉玛干四周众山间的河流,多还处在发育盛期。水源充足,水势旺,一气呵成,倾泻而去,一直抵达沙漠腹地,最终汇入万宗之宿的罗布泊。如今,罗布泊一片干涸。从前所有最终汇入罗布泊的河流尽数萎缩,就连通贯整个塔克拉玛干的那条母亲河——塔里木河,也缩短了几百公里。

  河水汛期来得格外迟,枯季却变得更长,让人盼而无期。死去的胡杨兀立荒原,树皮尽褪,树心被掏空,在碧蓝的天幕之下,一具具躯干愈显得惨白,铭志着已失去的无数沧桑岁月。胡杨树倒后仅剩的一段残根也被掏空了,如一口巨缸的缸洞。

  伴随着河流的退化和它们每次的改道,像牧人丢弃揩屁股的土块儿一样,与河水伴生的大片胡杨林终被抛弃了,最终尽数枯死。在塔克拉玛干,常见到成片成片的胡杨林,静若一片坟场,就是这个原因。

  河道收缩和胡杨林退化,又是人不断迁徙的原因——从沙漠的深处,逐步向距水源更近、也更利于生存的地方靠近。这段历史有多长呢?没有人知道。我努力想象这里从前确有一座桥,还有一处傍河而居的人家,这是一处隔世的田园。风尘远去了,只有家的宁静与温馨。一位即将从远处来的亲戚,会让一家人长久处在期待与兴奋之中。他们会倾尽所有,来表达自己的心境。这或许是这个家一年的盛事,而更多平常的日子,如同荒原本身一样朴实无华,如同岁月流逝一样不露形色,只守着一份心的宁静与知足。后来呢?谁也不知道那个傍河而居的人家,因什么原因离开了这里……

  胡杨树严重退化,只有次生林生机勃勃,生长期多在五十年到百年之间。上一代的胡杨,已是一片与荒原本身实在不再有什么差异的景观。树干裸露,树冠褪去,虬枝枯老,似是终期不远的老人。在更大的视界里,胡杨林与尘土一色,寒风吹过,摆动的树干和那些永远不能再摆动的树干,还有慢慢成灰的一座座胡杨坟,都在诉说一个久远又在眼前的故事。

  我尊敬胡杨是荒漠中的英雄树,给人以绝境中生的启示。夏季,披一身油绿犹如沙漠中的绿色火炬;秋季,抖动着金色的双臂装点着原野的苍茫;冬天,像一位长发及肩的女孩子挟着一股寒气向你跑来。

  我们还会拥有一个长有胡杨树的梦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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